四季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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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后汉书》 郑孔荀列传第六十

 

郑太孔融荀彧

郑太字公业,河南开封人,司农众之曾孙也。

少有少略。

灵帝末,知天下将乱,阴交结豪杰。

家富于财,有田四百顷,而食常不足,名闻山东。

初,举孝廉,三府辟,公车征,皆不就。

及大将军何进辅政,征用名士,以公业为尚书待郎,迁待御史。

进将诛阉官,欲召并州牧董卓为助。

公业谓进曰:"董卓强忍寡义,志欲无CA75。 若借之朝政,授以大事。 将恣凶欲,必危朝廷。 明公以亲德之重,据阿衡之权,秉意独断,诛除有罪,诚不宜假卓以为资援也。 且事留变生,殷鉴不远。"

又为陈时务之所急数事。

进不能用,乃弃官去。

谓颍川人旬攸曰:"何公未易辅也。"

进寻见害,卓果作乱。

公业等与侍中伍琼、卓长史何颙共说卓,以袁绍为勃海太守,以发山东之谋。

及义兵起,卓乃会公卿议,大发卒讨之,群僚莫敢忤旨。

公业恐其众多益横,凶强难制,独曰:"夫政在德,不在众也。"

卓不悦,曰:"如卿此言,兵为无用邪?"公业惧,乃诡词更对曰:

非谓无用,以为山东不足加大兵耳。

如有不信,试为明公略陈其要。

今山东合谋,州郡连结,人庶相动,非不强盛,然光武以来,中国无警,百姓优逸,忘战日久。

仲尼有言:"不教人战,是谓弃之。"

其众虽多,不能为害。

一也。

明公出自西洲,少为国将,闲习军事,数践战场,名振当世,人怀慑服。

二也。

袁本初公卿子弟,生处京师。

张孟卓东平长者,坐不窥堂。

孔公绪清谈高论,嘘枯吹生。

并无军旅之才,执锐之干,临锋决敌,非公之俦。

三也。

山东之士,素乏精悍。

未有勇贲之勇,庆忌之捷,聊城之守,良、平之谋,可任以偏师,责以成功。

四也。

就有其人,而尊卑无序,王爵不如,若恃众怙力,将各棋峙,以观成败,不肯同心共胆,与齐进退。

五也。

关西诸郡,颇习兵事,自顷以来,数与羌战,妇女犹戴戟操矛,挟弓负矢,况其壮勇之士,以当妄战之人乎!其胜可必。

六也,且天下强勇,百姓所畏者,有并、凉之人,及匈奴、屠各、湟中义从、西羌八种,而明公拥之,以为爪牙,譬驱虎兕以赴犬羊。

七也。

又明公将帅,皆中表腹心,周旅日久,恩信淳著,忠诚可任,智谋可恃。

以胶固之众,当解合之势,犹以烈风扫彼枯叶。

八也。

夫战有三亡,以乱攻理者亡,以邪攻正者亡,以逆攻顺者亡。

今明公秉国平正,讨灭宦竖,忠义克立。

以此三德,待彼三亡,奉辞伐罪,谁敢御之!九也。

东州郑玄学该古今,北海邴原清高直亮,皆儒生所仰,群士楷式。

彼诸将若询其计画,足知强弱。

且燕、赵、齐、梁非不盛也,终灭于泰;吴、楚七国非不众也,卒败荥阳。

况今德政赫赫,股肱惟衣,彼岂赞成其谋,造乱长寇哉?其不然。

十也,若其所陈少有可采,无事征兵以惊天下,使患役之民相聚为非,弃德恃众,自亏威重。

卓乃悦,以公业为将军,使统诸军讨击关东。

或说卓曰:"郑公业智略过人,而结谋外寇,今资之士马,就其党与,窃为明公惧之。"

卓乃收还其兵,留拜议郎。

卓既迁都长安,天下饥乱,士大夫多不得其命。

而公业家有余资,日引宾客高会倡乐,所赡救者甚众。

乃与何颙、荀攸共谋杀卓。

事泄,颙等被执,公业脱身自武关走,东归袁术。

术上以为杨州刺。

未至官,道卒,年四十一。

孔融字文举,鲁国人,孔子二十世孙也。

七世祖霸,为元帝师,位至侍中。

父宙,太山都尉。

融幼有异才。

年十岁,随父诣京师。

时,河南尹李膺以简重自居,不妄接士宾客,敕外自非当世名人及与通家,皆不得白。

融欲观其人,故造膺门。

语门者曰:"我是李君通家子弟。"

门者言之。

膺请融,问曰:"高明祖父尝与仆有恩旧乎?"融曰:"然。 先君孔子与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义,而相师友,则融与君累世通家。"

众坐莫不叹息。

太中大夫陈炜后至,坐中以告炜。

炜曰:"夫人小而聪了,大未必奇。"

融应声曰:"观君所言,将不早惠乎?"膺大笑曰:"高明必为伟器。"

年十三,丧父,哀悴过毁,扶而后起,州里归其孝。

性好学,博涉多该览。

亡抵于褒,不遇。

时融年二六,俭少之而不告。

融见其有窘色,谓曰:"兄虽在外,吾独不能为君主邪?"因留舍之。

后事泄,国相以下,密就掩捕,俭得脱走,遂并收褒、融送狱。

二人未知所坐。

融曰:"保纳舍藏者,融也,当坐之。"

褒曰:"彼来求我,非弟之过,请甘其罪。"

吏问其母,母曰:"家事任长,妾当其辜。"

一门争死,郡县疑不能决,乃上谳之。

诏书竟坐褒焉。

融由是显名,与平原陶丘洪、陈留边让齐声称。

州郡礼命,皆不就。

辟司徒杨赐府。

时,隐核官僚之贪浊者,将加贬黜,融多举中官亲族。

尚书畏迫内宠,召掾属诘责之。

融陈对罪恶,言无阿挠。

河南尹何进当迁为大将军,杨赐遣融奉谒贺进,不时通,融即夺谒还府,投劾而去。

河南官属耻之,私遣剑客欲追杀融。

客有言于进曰:"孔文举有重名,将军若造怨此人,则四方之士引领而去矣。 不如因而礼之,可以示广于天下。"

进然之,既拜而辟融,举高第,为侍御史。

与中丞赵舍不同,托病归家。

后辟司空掾,拜中军候。

在职三日,迁虎贲中郎将。

会董卓废立,融每因对答,辄有匡正之言。

以忤卓旨,转为议郎。

时黄巾寇数州,而北海最为贼冲,卓乃讽三府同举融为北海相。

融到郡,收合士民,起兵讲武,驰檄飞翰,引谋州郡。

贼张饶等群辈二十万众从冀州还,融逆击,为饶所败,乃收散兵保朱虚县。

稍复鸠集吏民为黄巾所误者男女四万余人,更置城邑,立学校,表显儒术,荐举贤良郑玄、彭DA78、邴原等。

郡人甄子然、临孝存知名早卒,融恨不及之,乃命配食县社。

其余虽一介之善,莫不加礼焉。

郡人无后及四方游士有死亡者,皆为棺具而敛葬之。

时,黄巾复来侵暴,融乃出屯都昌,为贼管亥所围。

融逼急,乃遣东莱太史慈求救于平原相刘备。

备惊曰:"孔北海乃复知天下有刘备邪?"即遣兵三千救之,贼乃散走。

时,袁、曹方盛,而融无所协附。

左丞祖者,称有意谋,劝融有所结纳。

融知绍、操终图汉室,不欲与同,故怒而杀之。

融负有高气,志在靖难,而才疏意广,迄无成功。

在郡六年,刘备表领青州刺史。

建安元年,为袁谭所攻,自春至夏,战士所余裁数百人,流矢雨集,戈矛内接。

融隐几读书,谈笑自若。

城夜陷,乃奔东山,妻、子为谭所虏。

及献帝都许,征融为将作大匠,迁少府。

每朝会访对,融辄引正定议,公卿大夫绵隶名而已。

初,太傅马日磾奉使山东,及至淮南,数有意于袁术。

术轻侮之。

遂夺取其节,求去又不听,因欲逼为军帅。

日磾深自恨,遂呕血而毙。

及丧还,朝廷议欲加礼。

融乃独议曰:"日磾以上公之尊,秉髦节之使,衔命直指,宁辑东夏,而曲媚奸臣,为所牵率,章表署用,辄使首名,附下罔上,奸以事君。 昔国佐当晋军而不挠,宜僚临白刃而正色。 王室大臣,岂得以见胁为辞!又袁术僭逆,非一朝一夕,日磾随从,周旋历岁。 《汉律》与罪人交关三日已上,皆应知情。 《春秋》鲁叔孙得臣卒,以不发扬襄仲之罪,贬不书日。 郑人讨幽公之乱,斫子家之棺。 圣上哀矜旧臣,未忍追案,不宜加礼。"

朝廷从之。

时论者多欲复肉刑。

融乃建议曰:

古者敦BE75,善否不别,吏端刑清,政无过失。

百姓有罪,皆自取之。

末世陵迟,风化坏乱,政挠其俗,法害其人。

故曰上失其道,民散久矣。

而欲绳之以古刑,投之以残弃,非所谓与时消息者也。

纣斫朝涉之胫,天下谓为无道。

夫九牧之地,千八百君若各刖一人,是下常有千八百纣也。

求俗休和,弗可得已。

且被刑之人,虑不念生,志在思死,类多趋恶,莫复归正。

夙沙乱齐,伊戾祸宋,赵高、英布,为世大患。

不能止人遂为非也,适足绝人还为善耳。

虽忠如鬻拳,信如卞和,智如孙膑,冤如巷伯,才如史迁,达如子政,一离刀锯,没世不齿。

是太甲之思诵,穆公之霸秦,南睢之骨立,卫武之《初筵》,陈汤之都赖,魏尚之守边,无所复施也。

汉开改恶之路,凡为此也。

故明德之君,远度深惟,弃短就长,不荀革其政者也。

朝廷善之,卒不改焉。

是时,荆州牧刘表不供职贡,多行僭伪,遂乃郊祀天地,拟斥乘舆。

诏书班下其事。

融上疏曰:

窃闻领荆州牧刘表桀逆放恣,所为不轨,至乃郊祭天地,拟仪社稷。

虽昏僭恶极,罪不容诛,至于国体,宜且讳之。

何者?万乘至重,天王至尊,身为圣躬,国为神器,陛级县远,禄位限绝,犹天之不可阶,日用之不可逾也。

每有一竖臣,辄云图之,若形之四方,非所以杜塞邪萌。

愚谓虽有重戾,必宜隐忍。

贾谊所谓"掷鼠忌器",盖谓此也。

是以齐兵次楚,唯责包茅;王师败绩,不书晋人。

前以露袁术之罪,今复下刘表之事,是使跛牂欲窥高岸,天险可得而登也。

案表跋扈,擅诛列侯,遏绝诏命,断盗贡篚,招呼元恶,以自营卫,专为群逆,主萃渊萎。

郜鼎在庙,章孰甚焉!桑落瓦解,其势可见。

臣愚以为宜隐郊祀之事,以崇国防。

五年,南阳王冯、东海王祗薨,帝伤其早殁,欲为修四时之祭,以访于融。

融对曰:

圣恩敦睦,盛时增思,悼二王之灵,发哀愍之诏,稽度前典,以正礼制。

窃观故事,前梁怀王、临江愍王、齐哀王、临淮怀王并薨无后,同产昆弟,即景、武、昭、明四帝是也,未闻前朝修立祭祀。

若临时所施,则不列传纪。

臣愚以为诸在冲B368,圣慈哀悼,礼同成人,加以号谥者,宜称上恩,祭祀礼毕,而后绝之。

至于一岁之限,不合礼意,又违先帝已然之法,所未敢处。

初,曹操攻屠鄴城,袁氏妇子多见侵略,而操子丕私纳袁熙妻甄氏。

融乃与操书,称"武王伐纣,以妲己赐周公"。

操不悟,后问出何经典。

对曰:"以今度之,想当然耳。"

后操讨乌桓,又嘲之曰:"大将军远征,萧条海外。 昔肃慎不贡楛矢,丁零盗苏武牛羊,可并案也。"

时,年饥兵兴,操表制酒禁,融频书争之,多侮慢之辞。

既见操雄诈渐著,数不能堪,故发辞偏宕,多致乖忤。

又尝奏宜准古王畿之制,千里寰内,不以封建诸侯。

操疑其所论建渐广,益惮之。

然以融名重天下,外相容忍,而潜怨正议,虑鲠大业。

山阳郗虑承望风旨,以微法奏免融官。

因显明仇怨,操故书激厉融曰:

盖闻唐、虞之朝,有克让之臣,故麟凤来而颂声作也。

后世德薄,犹有杀身为君,破国为国。

及至其敝,睚眦之怨必仇,一餐之惠必报。

故晁错念国,遘祸于袁盎;屈平悼楚,受谮于椒、兰;彭宠倾乱,起自朱浮;邓禹威损,失于宗、冯。

由此言之,喜怒怨爱,祸福所困,可不慎与!昔廉、蔺小国之臣,犹能相下;寇、贾仓卒武夫,屈节崇好;光武不问伯升之怨;齐侯不疑射钩之虏。

夫立大操者,岂累细故哉!往闻二君有执法之平,以为小介,当收旧好;而怨毒渐积,志相危害,闻之怃然,中夜而起。

昔国家东迁,文举盛叹鸿豫名实相副,综达经学,出于郑玄,又明《司马法》,鸿豫亦称文举奇逸博闻,诚怪今者与始相违。

孤与文举既非旧好,又于鸿豫亦无恩纪,然愿人之相美,不乐人之相伤,是以区区思协欢好。

又知二君群小所构,孤为人臣,进不能风化海内,退不能建德和人,然抚养战士,杀身为国,破浮华交会之徒,计有余矣。

融报曰:

猥惠书教,告所不逮。

融与鸿豫州里比郡,知之最早。

虽尝陈其功美,欲以厚于见私,信于为国,不求其覆过掩恶,有罪望不坐也。

前者黜退,欢欣受之。

昔赵宣子朝登韩厥,夕被其戮,喜而求贺。

况无彼人之功,而敢枉当官之平哉!忠非三闾,智非晁错,窃位为过,免罪为幸。

乃使余论远闻,所以惭惧也。

朱、彭、寇、贾,为世壮士,爱恶相攻,能为国忧。

至于轻弱薄劣,犹昆虫之相啮,适足还害其身,诚无所至也。

晋侯嘉其臣所争者大,而师旷以为不如心竞。

性既迟缓,与人无伤,虽出胯下之负,榆次之辱,不如贬毁之于己,犹蚊虻之一过也。

子产谓人心不相似,或矜势者,欲以取胜为荣,不念宋人待四海之洛,大炉不欲令酒酸也。

至于屈谷巨瓠,坚而无窃,当以无用罪之耳。

它者奉遵严教,不敢失坠。

郗为故吏,融所推进。

赵衰之拔C23B谷,不轻公叔之升臣也。

知同其爱,训诲发中。

虽懿伯之忌,犹不得念,况恃旧交,而欲自外于贤吏哉!辄布腹心,修好如初。

苦言至意,终身诵之。

岁余,复拜太中大夫。

必宽容少忌,好士,喜诱益后进。

及退闲职,宾客日盈其门。

常叹曰:"坐上客恒满,尊中酒不空,吾无忧矣。"

与蔡邕素善,邕卒后,有虎贲士貌类于邕,融每酒酣,引与同坐,曰:"虽无老成人,且有典刑。"

融闻人之善,若出诸己,言有可采,必演而成之,面告其短,而退称所长,荐达贤士,多所奖进,知而未言,以为己过,故海内英俊皆信服之。

曹操既积嫌忌,而郗虑复构成其罪,遂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枉状奏融曰:

少府孔融,昔在北海,见王室不静,而招合徒众,欲规不轨,云"我大圣之后,而见灭于宋,有天下者,何必卿金刀"。

及与孙权使语,谤讪朝廷。

又融为九列,不遵朝仪,秃巾微行,唐突官掖。

又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,云"父之于子,当有何亲?论其本意,实为情欲发耳。 子之于母,亦复奚为?譬如寄物缶中,出则离矣"。

既而与衡更相赞扬。

衡谓融曰:"仲尼不死。"

融答曰:"颜回复生。"

大逆不道,宜极重诛。

书奏,下狱弃市。

时年五十六。

妻、子皆被诛。

初,女年七岁,男年九岁,以其幼弱得全,寄它舍。

二子方弈棋,融被收而不动。

左右曰:"父执而不起,何也?"答曰:"安有巢毁而卵不破乎!"主人有遗肉汁,男渴而饮之。

女曰:"今日之祸,岂得久活,何赖知肉味乎?"兄号泣而止。

或言于曹操,遂尽杀之。

及收至,谓兄曰:"若死者有知,得见父母,岂非至愿!"乃延颈就刑,颜色不变,莫不伤之。

初,京兆人脂习元升,与融相善,每戒融刚直。

及被害,许下莫敢收者,习往抚尸曰:"文举舍我死,吾何用生为?"操闻大怒,将收习杀之,后得赦出。

魏文帝深好融文辞,每叹曰:"杨、班俦也。"

募天下有上融文章者,辄赏以金、帛。

所著诗、颂、碑文、论议、六言、策文、表、檄、教令、书记凡二十五篇。

文帝以习有栾布之节,加中散大夫。

论曰:昔谏大夫郑是有言:"山有猛兽者,藜藿为之不采。"

是以孔父正色,不容弑虐之谋;平仲立朝,有纾盗齐之望。

若夫文举之高志直情,其足以动义概而忤雄心。

故使移鼎之迹,事隔于人存;代终之规,启机于身后也。

夫严气正性,覆折而己。

岂有员园委屈,可以每其生哉!懔懔焉,DB28DB28焉,其与琨玉秋霜比质可也。

荀彧字文若,颍川颍阴人,朗陵令淑之孙也。

父绲,为济南相。

绲畏惮宦官,乃为彧娶中常侍唐衡女。

彧以少有才名,故得免于讥议。

南阳何颙名知人,见彧而异之,曰:"王佐才也。"

中平六年,举孝廉,再迁亢父令。

董卓之乱,弃官归乡里。

同郡韩融时将宗亲千余家,避乱密西山中。

彧谓父老曰:"颍川,四战之地也。 天下有变,常为兵冲。 密虽小固,不足以B473大难,宜亟避之。"

乡人多怀土不能去。

会冀州牧同郡韩馥遣骑迎之,彧乃独将宗族从馥,留者后多为董卓将李C765所杀略焉。

彧比至冀州,而袁绍已夺馥位,绍待彧以上宾之礼。

彧明有意数,见汉室崩乱,每怀匡佐之义。

时,曹操在东郡,彧闻操有雄略,而度绍终不能定大业。

初平二年,乃去绍从操。

操与语大悦,曰:"吾子房也。"

以为奋武司马,时年二十九。

明年,又为操镇东司马。

兴平元年,操东击陶谦,使彧守甄城,任以留事。

会张邈、陈宫以兗州反操,而潜迎吕布。

布即至,诸城悉应之。

邈乃使人谲彧曰:"吕将军来助曹使君击陶谦,宜亟供军实。"

彧知邈有变,即勒兵设备,故邈计不行。

豫州刺史郭贡率兵数万来到城下,求见彧。

彧将往,东郡太守夏侯淳等止之。

曰:"何知贡不与吕布同谋,而轻欲见之。 今君为一州之镇,往必危也。"

彧曰:"贡与邈等分非素结,今来速者,计必未定,及其犹豫,宜时说之,纵不为用,可使中立。 若先怀疑嫌,彼将怒而成谋,不如往也。"

贡既见彧无惧意,知城不可攻,遂引而去。

彧乃使程昱说范、东阿,使固其守,卒全三城以待操焉。

二年,陶谦死,操欲遂取徐州,还定吕布。

彧谏曰:

昔高祖保关中,光武据河内,皆深根固本,以制天下。

进可以胜敌,退足以坚守,故虽有困败,而终济大业。

将军本以兗州首事,故能平定山东,此实天下之要地,而将军之关河也。

若不先定之,根本将何寄乎?宜急分讨陈宫,使虏不得西顾,乘其间而收熟麦,约食稸谷,以资一举,则吕布不足破也。

今舍之而东,未见其便。

多留兵则力不胜敌,少留兵则后不足因。

布乘虚寇暴,震动人心,纵数城或全,其余非复己有,则将军尚安归乎?且前讨徐州,威罚实行,其子弟念父兄之耻,必人自为守。

就能破之,尚不可保。

彼若惧而相结,共为表里,坚壁清野,以待将军,将军攻之不拔,掠之无获,不出一旬,则十万之众未战而自困矣。

夫事固有弃彼取此,以权一时之势,愿将军虑焉。

操于是大收熟麦,复与布战。

布败走,因分定诸县,兗州遂平。

建安元年,献帝自河东还洛阳,操议欲奉迎车驾,徙都于许。

众多以山东未定,韩暹、杨奉负功恣睢,未可卒制。

彧乃劝操曰:"昔晋文公纳周襄王,而诸侯景从;汉高祖为义帝缟素,而天下归心。 自天子蒙尘,将军首唱义兵,徒以山东扰乱,未遑远赴,虽御难于外,乃心无不在王室。 今銮驾旋轸,东京榛芜,义士有存本之思,兆人怀感旧之哀。 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人望,大顺也;秉至公以服天下,大略也;扶弘义以致英俊,大德也。 四方虽有逆节,其何能为?韩暹、杨奉,安足恤哉!若不时定,使豪杰生心,后虽为虑,亦无及矣。"

操纵之。

及帝都许,以彧为侍中,守尚书令。

操每征伐在外,其军国之事,皆与彧筹焉,彧又进操计谋之士从子攸,及钟繇、郭嘉、陈群、杜袭、司马懿、戏志才等,皆称其举。

唯严象为杨州,韦康为凉州,后并负败焉。

袁绍既兼河朔之地,有骄气。

而操败于张绣,绍与操书甚倨。

操大怒,欲先攻之,而患力不敌,以谋于彧。

彧量绍虽强,终为操所制,乃说先取吕布,然后图绍,操从之。

三年,遂擒吕布,定徐州。

五年,袁绍率大众以攻许,操与相距。

绍甲兵甚盛,议者咸怀惶惧。

少府孔融谓彧曰:"袁绍地广兵强,田丰、许攸智计之士为其谋,审配、逢纪尽忠之臣任其事,颜良、文丑勇冠三军,统其兵,殆难克乎?"彧曰:"绍兵虽多而法不整,田丰刚而犯上,许攸贪而不正,审配专而无谋,逢纪果而自用,颜良、文丑匹夫之勇,可一点而擒也。"

后皆如彧所筹,事在《袁绍传》。

操保官度,与绍连战,虽胜而军粮方尽,书与彧议,欲还许以致绍师。

彧报曰:"今谷食虽少,未若楚汉在荥阳、成皋间也。 是时刘、项莫肯先退者,以为先退则势屈也。 公以十分居一之众,画地而守之,扼其喉而不得进,已半年矣。 情见势谒,必将有变,此用奇之时,不可失也。"

操从之,乃坚壁持之。

遂以奇兵破绍,绍退走。

封彧万岁亭侯,邑一千户。

六年,操以绍新破,未能为患,但欲留兵卫之,自欲南征刘表,以计问彧。

彧对曰:"绍既新败,众惧人扰,今不因而定之,而欲远兵江汉,若绍收离纠散,乘虚以出,则公之事去矣。"

操乃止。

九年,操拔鄴,自领冀州牧。

有说操宜复置九州者,以为冀部所统既广,则天下易服。

操将从之。

彧言曰:"今苦依古制,是为冀州所统,悉有河东、冯翊、扶风、西河、幽、并之地也。 公前屠鄴城,海内震骇,各惧不得保其土宇,守其兵众。 今若一处被侵,必谓以次见夺,人心易动,若一旦生变,天下未可图也。 愿公先定河北,然后修复旧京,南临楚郢,责王贡之不入。 天下咸知公意,则人人自安。 须海内大定,乃议古制,此主稷长久之利也。"

操报曰:"微足下之相难,所失多矣!"遂寝九州议。

十二年,操上书表彧曰:

昔袁绍作逆,连兵官度,时众寡粮单,图欲还许。

尚书令荀彧深建宜住之便,远恢进讨之略,起发臣心,革易愚虑,坚营固守,徼其军实,遂摧扑大寇,济危以安。

绍既破败,臣粮亦尽,将舍河北之规,改就荆南之策。

彧复备陈得失,用移臣议,故得反B357冀土,克平四州。

向使臣退军官度,绍必鼓行而前,敌人怀利以自百,臣众怯沮以丧气,有必败之形,无一捷之势。

复苦南征刘表,委弃兗、豫,饥军深入,逾越江、沔,利既难要,将失本据。

而彧建二策,以亡为存,以祸为福,谋殊功异,臣所不及。

是故先帝贵指纵之功,薄搏获之赏;古人尚帷幄之规,下攻拔之力。

原其绩效,足享高爵。

而海内未喻其状所受不侔其功,臣诚惜之,乞重平议,增畴户邑。

彧深辞让。

操譬之曰:"昔介子推有言:'窃人之财,犹谓之盗。 '况君奇谟拔出,兴亡所系,可专有之邪?虽慕鲁连冲高之迹,将为圣人达节之义乎!"于是增封千户,并前二千户。

又欲授以正司,彧使荀攸深自陈让,至于十数,乃止。

操将伐刘表,问彧所策。

彧曰:"今华夏以平,荆、汉知亡矣,可声出宛、叶而间行轻进,以掩其不意。"

操从之。

会表病死。

十七年,董昭等欲共进操爵国公,九锡备物,密以访彧。

彧曰:"曹公本兴义兵,以匡振汉朝,虽勋庸崇著,犹秉忠贞之节。 君子爱人以德,不宜如此。"

事遂C85D。

操心不能平。

会南征孙权,表请彧劳军于谯,因表留彧曰:"臣闻古之遣将,上设监督之重,下建副二之任,所以尊严国命,谋而鲜过者也。 臣今当济江,奉辞伐罪,宜有大使肃将王命。 文武并用,自古有之。 使持节侍中守尚书令万岁亭侯彧,国之重臣,德洽华夏,既停军所次,便宜与臣俱进,宣示国命,威怀丑虏。 军礼尚速,不及先请,臣辄留彧,依以为重。"

书奏,帝从之,遂以彧为侍中、光禄大夫,持节,参丞相军事。

至濡须,彧病留寿春,操馈之食,发视,乃空器也,于是饮药而卒。

时年五十。

帝哀惜之,祖日为之废宴乐。

谥曰敬侯。

明年,操遂称魏公云。

论曰:自迁帝西京,山东腾沸,天下之命倒县矣。

荀君乃越河、冀,间关以从曹氏。

察其定举措,立言策,崇明王略,以急国艰,岂云因乱假义,以就违正之谋乎?诚仁为己任,期纾民于仓卒也。

及阻董昭之议,以致非命,岂数也夫!世言荀君者,通塞或过矣。

常以为中贤以下,道无求备,智算有所研疏,原始未必要末,斯理之不可全诘者也。

夫以卫赐之贤,一说而毙两国。

彼非薄于仁而欲之,盖有全必有丧也,斯又功之不兼者也。

方时运之屯E578,非雄才无以济其溺,功高势强,则皇器自移矣。

此文时之不可并也。

盖取其归正而已,亦杀身以成仁之义也。

赞曰:公业称豪,骏声升腾。

权诡时逼,挥金僚朋。

北海天逸,音情顿挫。

越俗易惊,孤音少和。

直辔安归,高谋谁佐?彧之有弼,诚感国疾。

功申运改,迹疑心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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