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季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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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后汉书》 周黄徐姜申屠列传第四十三

 

周变黄宪徐稺姜肱申屠蟠

《易》曰:"君子之道,或出或处,或默或语。"

孔子称"蘧伯玉邦有道则仕,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也"。

然用舍之端,君子之所以存其诚也。

故其行也,则濡足蒙垢,出身以效时,及其止也,则穷栖茹菽,臧宝以迷国。

太原闵仲叔者,世称节士,虽周党之洁清,自以弗及也。

党见其含菽饮水,遗以生蒜,受而不食。

建武中,应司徒侯霸之辟。

既至,霸不及政事,徒劳苦而已。

仲叔恨曰:"始蒙嘉命,且喜且惧;今见明公,喜惧皆去。 以仲叔为不足问邪,不当辟也。 辟而不问,是失人也。"

遂辞出,投劾而去。

复以博士征,不至。

客居安邑。

老病家贫,不能得肉,日买猪肝一片,屠者或不肯与,安邑令闻,敕吏常给焉。

仲叔怪而问之,知,乃叹曰:"闵仲叔岂以口腹累安邑邪?"遂去,客沛。

以寿终。

仲叔同郡荀恁,字君大,少亦修清节。

资财千万,父越卒,悉散与九族。

隐居山泽,以求厥志。

王莽末,匈奴寇其本县广武,闻恁名节,相约不入荀氏闾。

光武征,以病不至。

永平初,东平王苍为骠骑将军,开东B22B延贤俊,辟而应焉。

及后朝会,显宗戏之曰:"先帝征君不至,骠骑辟君而来,何也?"对曰:"先帝秉德以惠下,故臣可得不来。 骠骑执法以检下,故臣不敢不至。"

后月余,罢归,卒于家。

桓帝时,安阳人魏桓,字仲英,亦数被征。

其乡人劝之行。

桓曰:"夫干禄求进,所以行其志也。 今后宫千数,其可损乎?厩马万匹,其可减乎?左右悉权豪,其可去乎?"皆对曰:"不可。"

桓乃慨然叹曰:"喂桓生行死归,宗诸子何有哉!"遂引身不出。

若二三子,可谓识去就之概,候时而处。

夫然,岂其枯槁苟而己哉?盖诡时审己,以成其道焉。

余故列其风流,区而载之。

周燮字彦祖,汝南安城人,决曹掾燕之后也。

燮生而钦颐折頞,丑状骇人。

其母欲弃之,其父不听,曰:"吾闻贤圣多有异貌。 兴我宗者,乃此儿也。"

于是养之。

始在髫ED23,而知廉让;十岁就学,能通《诗》、《论》;及长,专精《礼》、《易》。

不读非圣之书,不修贺问之好。

有先人草庐结于冈畔,下有陂田,常肆勤以自给。

非身所耕渔,则不食也。

乡党宗族希得见者。

举孝廉,贤良方正,特征,皆以疾辞。

延光二年,安帝以玄纁羔币聘燮,及南阳冯良,二郡各遣丞掾致礼。

宗族更劝之曰:"夫修德立行,所以为国。 自先世以来,勋宠相承,君独何为呜东冈之陂乎?"燮曰:"吾既不能隐处巢穴,追绮季之迹,而犹显然不远父母之国,斯固以滑泥扬波,同其流矣。 夫修道者,度其时而动。 动而不时,焉得亨乎!"因自载到颍川阳城,遣门生送敬,遂辞疾而归。

良亦载病到近县,送礼而还。

诏书告二郡,岁以羊、酒养病。

良字君郎。

出于孤微,少作县吏。

年三十,为尉从佐。

奉檄迎督邮,即路慨然,耻在厮役,因坏车杀马,毁裂衣冠,乃遁至犍为,从杜抚学。

妻子求索,踪迹断绝。

后乃见草中有败车死马,衣裳腐朽,谓为虎狼盗贼所害,发丧制服。

积十许年,乃还乡里。

志行高整,非礼不动,遇妻子如君臣,乡党以为仪表。

燮、良年皆七十余终。

黄宪字叔度,汝南慎阳人也。

世贫贱,父为牛医。

颍川荀淑至慎阳,遇宪于逆族,时年十四,淑竦然异之,揖与语,移日不能去。

谓宪曰:"子,吾之师表也。"

既而前至袁阆所,未及劳问,逆曰:"子国有颜子,宁识之乎?"阆曰:"见吾叔度邪?"是时,同郡戴良才高倨傲,而见宪未尝不正容,及归,罔然若有失也。

其母问曰:"汝复从牛医儿来邪?"对曰:"良不见叔度,不自以为不及;既睹其人,则瞻之在前,忽焉在后,固难得而测矣。"

同郡陈蕃、周举常相谓曰:"明月之间不见黄生,则鄙吝之萌复存乎心。"

及蕃为三公,临朝叹曰"叔度若在,吾不敢先佩印绶矣。"

太守王龚在郡,礼进贤达,多所降致,卒不能屈宪。

郭林宗少游汝南,先过袁阆,不宿而退,进往从宪,累日方还。

或以问林宗。

林宗曰:"奉高之器,譬诸B239滥,虽清而易挹。 叔度汪汪若千顷陂,澄之不清,淆之不浊,不可量也。"

宪初举孝廉,又辟公府,友人劝其仕,宪亦不拒之,暂到京师而还,竟无所就。

年四十八终,天下号曰"征君"。

论曰:"黄宪言论风旨,无所传闻,然士君子见之者,靡不服深远,去C045吝。 将以道周性全,无德而称乎?余曾祖穆侯以为宪隤然其处顺,渊乎其似道,浅深莫臻其分,清浊未议其方。 若及门于孔氏,其殆庶乎!故尝著论云。 徐稺字孺子,豫章南昌人也。 家贫,常自耕稼,非其力不食。 恭俭义让,所居服其德。 屡辟公府,不起。 时陈蕃为太守,以礼请署功曹,稺不免之,既谒而退。 蕃在郡不接宾客,惟稺来特设一榻,去则县之。 后举有道,家拜太原太守,皆不就。 延熹二年,尚书令陈蕃、仆射胡广等上疏荐稺等曰:“臣闻善人天地之纪,政之所由也。 《诗》云:'思皇多士,生此王国。 '天挺俊B06C,为陛下出,当辅弼明时,左右大业者也。 伏见处士豫章徐稺、彭城姜肱、汝南袁闳、京兆韦著、颍川李昙,德行纯备,著于人听。 若使擢登三事,协亮天工,必能翼宣盛美,增光日月矣。"

桓帝乃以安车玄纁,备礼征之,并不至。

帝因问蕃曰:"徐稺、袁闳、韦著谁为先后?"蕃对曰:"闳生出公族,闻道渐训。 著长于三辅礼义之俗,所谓不扶自直,不镂自雕。 至于稺者,EBBC自江南卑薄之域,而角立杰出,宜当为先。"

稺尝为太尉黄琼所辟,不就。

及琼卒归葬,稺乃负粮徒步到江夏赴之,设鸡酒薄祭,哭毕而去,不告姓名。

时会者四方名士郭林宗等数十人,闻之,疑其稺也,乃选能言语生茅容轻骑追之。

及于涂,容为设饭,共言稼穑之事。

临诀去,谓容曰:"为我谢郭林宗,大树将颠,非一绳所维,何为栖栖不遑宁处?"及林宗有母忧,稺往吊之,置生刍一束于庐前而去。

众怪,不知其故。

林宗曰:"此必南州高士徐孺子也。 《诗》不云乎,'生刍一束,其人如玉。 '吾无德以堪之。"

灵帝初,欲蒲轮聘稺,会卒,时年七十二。

子胤字季登,笃行孝悌,亦隐居不仕。

太守华歆礼请相见,固病不诣。

汉末寇贼从横,皆敬胤礼行,转相约敕,不犯其闾。

建安中卒。

李昙字云,少孤,继母严酷,昙事之愈谨,为乡里所称法。

养亲行道,终身不仕。

姜肱字伯淮,彭城广戚人也。

家世名族。

肱与二弟仲海、季江,俱以孝行著闻。

其友爱天至,常共卧起。

及各娶妻,兄弟相恋,不能别寝,以系嗣当立,乃递往就室。

肱博通《五经》,兼明星纬,士之远来就学者三千余人。

诸公争加辟命,皆不就。

二弟名声相次,亦不应征聘,时人慕之。

肱尝与季江谒郡,夜于道遇盗,欲杀之。

肱兄弟更相争死,贼遂两释焉,但掠夺衣资而已。

既至郡中,见肱无衣服,怪问其故,肱托以它辞,终不言盗。

盗闻而感悔,后乃就精庐,求见征君。

肱与相见,皆叩头谢罪,而还所略物。

肱不受,劳以酒食而遣之。

后与徐稺俱征,不至。

桓帝乃下彭城使画工图其形状。

肱卧于幽暗,以被韬面,言患眩疾,不欲出风。

工竟不得见之。

中常侍曹节等专执朝事,新诛太傅陈蕃、大将军窦武,欲借宠贤德,以释众望,乃白征肱为太守。

肱得诏,乃私告其友曰:"吾以虚获实,遂藉身价。 明明在上,犹当固其本志,况今政在阉竖,夫何为哉!"乃隐身遁命,远浮海滨。

再以玄纁聘,不就。

即拜太中大夫,诏书至门。

肱使家人对云"久病就医"。

遂羸服间行,窜伏青州界中,卖卜给食。

召命得断,家亦不知其处,历年乃还。

年七十七,熹平二年终于家。

弟子陈留刘操追慕肱德,共刊石颂之。

申屠蟠字子龙,陈留外黄人也。

九岁丧父,哀毁过礼。

服除,不进酒肉十余年。

每忌日,辄三日不食。

同郡缑氏女玉为父报仇,杀夫氏之党,吏执玉以告外黄令梁配,配欲论杀玉。

蟠时年十五,为诸生,进谏曰:"玉之节义,足以感无耻之孙,激忍辱之子。 不遭明时,尚当表旌庐墓,况在清听,而不加哀矜!"配善其言,乃为谳得减死论。

乡人称美之。

家贫,佣为漆工。

郭林宗见而奇之。

同郡蔡邕深重蟠,及被州辟,乃辞让之曰:"申屠蟠禀气玄妙,性敏心通,丧亲尽礼,几于毁灭。 至行美义,人所鲜能。 安贫乐潜,味道守真,不为燥湿轻重,不为穷达易节。 方之于邕,以齿则长,以德则贤。"

后郡召为主簿,不行。

遂隐居精学,博贯《五经》,兼明图纬。

始与济阴王子居同在太学,子居临殁,以身托蟠,蟠乃躬推辇车,送丧归乡里。

遇司隶从事于河、巩之间,从事义之,为封传护送,蟠不肯受,投传于地而去。

事毕还学。

太尉黄琼辟,不就。

及琼卒,归葬江夏,四方名豪会帐下者六七千人,互相谈论,莫有及蟠者。

唯南郡一生与相酬对,既别,执蟠手曰:"君非聘则征,如是相见于上京矣。"

蟠勃然作色曰:"始吾以子为可与言也,何意乃相拘教乐贵之徒邪?"因振手而去,不复与言。

再举有道,不就。

先是京师游士汝南范滂等非讦朝政,自公卿以下皆折节下之。

太学生争慕其风,以为文学将兴,处士复用。

蟠独叹曰:"昔战国之世,处士横议,列国之王,至为拥E45D先驱,卒有坑儒烧书之祸,今之谓矣。"

乃绝迹于梁、砀之间,因树为屋,自同佣人。

居二年,滂等果罹党锢,或死或刑者数百人,蟠确然免于疑论。

后蟠友人陈郡冯雍坐事系狱,豫州牧黄琬欲杀之。

或劝蟠救雍,蟠不肯行,曰:"黄子琰为吾故邪,未必合罪。 如不用吾言,虽往何益!"琬闻之,遂免雍罪。

大将军何进连征不诣,进必欲致之,使蟠同郡黄忠书劝曰:"前莫府初开,至如先生,特加殊礼,优而不名,申以手笔,设几杖之坐。 经过二载,而先生抗志弥高,所尚益固。 窃论先生高节有余,于时则未也。 今颍川荀爽载病在道,北海郑玄北面受署。 彼岂乐羁牵哉,知时不可逸豫也。 昔人之隐,遭时则放声灭迹,巢栖茹薇。 其不遇也,则裸身大笑,被发狂歌。 今先生处平壤,游人间,吟典籍,袭衣裳,事异昔人,而欲远蹈其迹,不亦难乎!孔氏可师,何必首阳。"

蟠不答。

中平五年,复与爽、玄及颍川韩融、陈纪等十四人并博士征,不至。

明年,董卓废立,蟠及爽、融、纪等复俱公车征,惟蟠不到。

众人咸劝之,蟠笑而不应。

居无几,爽等为卓所胁迫,西都长安,京师扰乱。

及大驾西迁,公卿多遇兵饥,室家流散,融等仅以身脱。

唯蟠处乱末,终全高志。

年七十四,终于家。

赞曰:琛宝可怀,贞期难对。

道苟违运,理用同废。

与其遐栖,岂若蒙秽?凄凄硕人,陵阿穷退。

韬伏明姿,甘是堙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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